楊雨亭

懷念沈君山與他的時代 (下) ☆作者:楊雨亭

 

沈君山和女人們

沈君山一生和不少有名的女人有過交往,總的來說,他似乎一直活在一種對愛情的浪漫憧憬之中,以至於他無法在家庭的瑣碎、簡單甚至平凡的生態中生活。也許他的條件過於優越,對於屋外尚未得到的女性無法完全地忘懷,而屋外的女性也沒有對充滿傳奇色彩的沈君山完全地忘懷。這樣,沈君山要被一個女人以家庭做為「牢房」(family as prison)的方式“馴化”(domesticated)就有很大的困難,其實這是不少男性共同的問題。沈君山的心常常飄浮出去,停留在一個不定的遠方,使他的妻子和女人們終於無法和他永恆地連結起來,而這是女性必須完成的「使命」。 

雖然沈君山看來有永遠熱鬧緊湊的生活,往來者也皆無白丁,但是他一生中獨居的日子很多,也就是說,沈君山其實是很寂寞的。在沈君山的心靈中,他永遠地思念著他在九歲時就故世的母親沈驪英,沈君山說起母親,總覺得在他心裡,母親還在中國的土地上育種。沈君山說:「我遺傳我母親很多因子,像我的聰明是打她那來的。」待沈君山父親續弦妻子陳品芝於民國三十三年一月病故,父親無法照料頑皮的沈君山,乃將他送去陝西武功西北農學院與沈君山六叔生活三年,一直到抗戰結束,沈君山才回到南京與父親聚合。沈君山中年回憶在武功的日子,說他當時是一個寂寞孤獨的小孩,每天的工作之一是放羊,後來沈君山曾自稱「陝西來的人」,沈君山和女性的關係以及和父親之間的情結,我們無法探就。

沈君山與沈妻

沈妻曾經出版一本自述心情的書《旅途冰涼》,其中這樣說:「誰是不朽,誰是愛?每逢時刻一到,他仍準得和鐘錶一般,或背部被扎一針似往外狂奔,可否望見那些連阡越陌的良田美地?一片片微颺似刺了繡的手絹兒,他卻舊帽遮顏,繞街兩圈般行色匆匆喃喃上帝請讓我戰勝自己,任何災難都還有留幾分慈悲在,『讓我屬你,你屬我』,誰是你?等待夏雨如赦,歲月如流,赦免我於病,於老。『睡吧,明天又滿滿高速公路。』彼此熟悉得不用再多看一眼,兩人在旅邸中各懷心思和疲憊睡去。千轍萬軌,路後仍然是路。這是什麼樣的愛?讓我們彼此原諒彼此,一切均將成俗成塵,為時光所掩蓋。」沈妻是台大中文系畢業的才女,這樣優美而清冷的詞句,頗有美國女詩人荻金蓀(Emily Dickinson)的風格,洩露出婚姻家庭生活中的夫與妻的“正常”情況。沈君山一直希望有一個像他父母一般的溫暖的家庭,但是他找不到能安撫他躁動靈魂的一個女性。和他最接近婚姻的紀政,與他後來娶的年輕女子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的妻子(即《旅途冰涼》的作者)之間的氣質及外形差異很大。因此,筆者認為沈君山的內心深處應該有一個從來沒有展現出來的世界。 

2004年沈君山在二度中風以後住進台大醫院,聽護士說名模林志玲在大陸大連意外墜馬受傷,就住樓上。沈君山表示「能不能看她一下?」沒想到次日管家從新竹帶來一張林志玲的海報,貼在病房牆上。沈妻看見後不以為然說:「滿身掛了瓶瓶罐罐,牆上還貼林志玲,太不相稱了,顯得輕浮。」沈君山當時說話已模糊不清,卻辯稱:「現在整天都看些醜陋古怪的形象,包括鏡子裡的我,晚上瞄一眼林志玲,才不會做惡夢。」主治醫師是十分通達的人,聽了他的辯解,嘻嘻地說:「也對,對心理健康有益,我們就讓林志玲做中風小天使,掛在牆上無妨的。」沈君山說:「病房裡面醫生最大,有了他的御批,就萬事合法了。」沈妻莫可奈何。消息傳出後,探望的朋友們送花的少了,送林志玲海報的多了,結果住院2周,他就有13張林志玲海報,可以開林志玲海報特展了。 

沈君山中風在醫院治療後,離開台北和管家住新竹清大宿舍,妻子為了照顧上學的孩子留在台北,沈君山每週回台北和兒子吃飯,他說:「這是一家兩治。她在台北工作,很忙,沒法照顧我,我很感謝她把孩子照顧得很好,我兒子也很獨立。」沈君山說,和兒子一起讀《奈米獵殺》,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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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山與小兒子合照

沈君山和三毛

三毛:「我不能說飛碟一定存在,但是我確實看見過『不明飛行物體』。」

沈君山:「您的經驗,沒有強烈的證據。飛碟只是星光下一個美麗的故事吧?」

三毛:「在撒哈拉沙漠裡。那是一個黃昏,大約六點鐘左右。當時我正在一個叫維亞西奈諾的小鎮上和荷西度蜜月。那個不明物體『來』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發覺,它來得無聲無息。可是全鎮停電了,只好點上蠟燭。我們一直在屋裡枯坐到七、八點鐘,想到該出去走走,又發覺汽車發動不了。這個時候,我才抬頭看見天上有一個懸浮的球體,不像一般人所說的碟形,而是個圓球狀的透明體,顏色介於白色和灰色之間。我們也看不清裡面是什麼,它很大,靜靜地懸在大約二十層樓高的地方。全鎮的人都圍著它看了四十五分鐘。它突然作一個直角式的飛行,一轉,就不見了。速度很快,但是沒有聲音。它離開之後,電也來了,汽車也可以發動了。」

天文物理學家沈君山很專心地聽完三毛的敘述,說:「我不懷疑三毛小姐所看見的現象。第一個想說的是:很可能三毛看到的是海市蜃樓!」

向沈君山傾訴的結果是這樣的,三毛不但抓狂了,相信更能下定決心,決不會和這種男人共度寶貴的一生吧!

沈君山和紀政

沈君山和紀政以前曾有一段動人的戀情,後來沒結果。1999年沈君山中風,說:「我中風很嚴重,一度認為我什麼都做不了,很沮喪,剛住進台大醫院,有天我很寂寞,突然想打電話給紀政……我們多年沒聯絡了,沒想到她一聽到我中風,馬上趕來看我。」打電話的過程是這樣的,「喂,是紀政嗎?」「我就是,請問……?」「我是沈君山,我中風了!」「中風?真的?不要騙人。」「誰騙妳,報紙都登了,妳沒看報?」「我沒看報。為什麼要中風?」

後來沈君山由高層領導的關係,到大陸最有名的北京三○一解放軍總醫院休養,沈君山住在南八科病房,文革時葉劍英、陳毅等都曾住過這兒。沈君山說:「從台大醫院到解放軍醫院,紀政常來陪我走路,陪我聊天、又大聲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把院方弄得很緊張,呵呵呵……我們把病房住院當假期。」在解放醫院沈君山的身體大有進展。紀政說:「第一次去看他,他問我:『妳是不是可以常來看我。』以前都是別人求他,他很少求別人,他會開口就表示他真的需要幫助,所以那時我就常去陪他走路。」 

無緣戀情留友誼

沈君山說自己一生學術、工作順遂,台大畢業後,留美取得馬里蘭大學物理博士,然後拿到美國大學終身教職。受保釣運動影響,他開始關心台灣政治,回國成為革新派。沈君山雖然沒有在官場十分得意,但是社會形象的熱度不減。沈君山說「我當然也有遺憾,有許多事想得到而沒有得到。」他指的是那些沒得到的「愛情」,「其實愛情得到了就是失去,失去了也未必不能再得到。年輕時,我是『有花堪愛直需愛,莫待無花空愛枝。』現在,我是『有花堪折莫需折,案頭三日成枯枝,且留枝頭自然姿,飄落清溪留相思。』花留在那兒很美,折下放案頭三天就謝了;不折,花會落去,但也是可以很美。」

話說回來,如果沈君山能夠妻賢子孝,家庭和樂,他豈不是有著「完美人生」?那可能會遭天妒之。

結語

沈宗瀚和沈君山父子,在性情和喜好上,二人相似處似乎不那麼多,但是搭配起來,共同走過精彩人生,留給我們無限的回憶。他們從動亂的中國來,常常心裡想的,還是那個曾經烽火連天的祖國。他們一生盡心盡力,為我們同胞所做的貢獻,我們享受到的惠澤,可能自己並不明白。最主要的,他們父子二人一直保持著寬容喜樂的態度,筆者在閱讀他們的寫作中,還沒有看到有以尖刻言語批評他人的情形,而這在我們中國人台灣人的這十年來,已經是正常現象了。我想,如果沈氏父子的態度代表了中華文化的一個基本組成,我真心地認為我們中國人一定會走出自清末以來的漫長而曲折的困境,因為惟有愛與寬恕可以治療仇恨。 

沈宗瀚和沈君山是幸福的,由兩件事,可以看出,第一件,沈君山在台大讀書時,得了很多橋牌、足球獎牌,沈宗瀚並不喜歡沈君山興趣太過廣泛,將這些獎牌置放於廁所。台大校長錢思亮(錢復的父親)來沈家吃飯,看見此事,後來胡適也聽說了,二人就勸沈宗瀚,獎牌的位置才得以離開廁所。第二件事,1980年11月沈宗瀚住院,25日,沈君山白天忙於為國民黨輔選,晚上回到醫院中心診所陪伴父親睡覺,第二天早上六點半,沈君山餵父親吃藥,忽然,沈宗瀚臉上發紅,轉紫,瞬變蒼白,口中喃喃了一句:「笑笑,你真好……。」就過世了。沈君山回憶說:「我心中知道,我是他最深切的期望,而兒子並沒有能完全符合這個期望。」筆者說他們父子是幸福的,是一生親近相愛相依,到父親離世最後一刻,沈君山就陪伴在側,有多少父子可以有如此的際遇呢?而沈君山自省父親並不十分滿意他的表現,我認為沈宗瀚是滿意他的兒子的,「笑笑,你真好。」有幾個兒子在父親臨終前能夠聽見父親的讚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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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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