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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政通先生談話錄(上) ☆來源:心學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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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2/5

韋政通(1927.12——2018.8.5)江蘇鎮江人。臺灣知名學者,哲學家、政治家,曾任大學教授,臺灣思想社團澄社發起人之一。韋政通出版過30多種哲學、思想、文化類學術專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韋政通在臺灣推出近百萬字的《中國思想史》,受到海峽兩岸哲學界廣泛關注。2018年8月5日,韋政通先生在臺北家中去世,享年92歲。

 

2014年下半學期,當時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的同學在臺灣佛光大學當交換生,同學們從王立新教授那裡得到韋政通先生的聯繫方式,得以拜訪韋政通先生。 

先生的愛心與智慧帶給同學們巨大的感染,感動之下,同學們便邀請更多的同學加入拜訪韋政通先生的隊伍。是時,深圳大學國學班、中文系在佛光大學的交換生,深圳大學在中國文化大學交換學習的法學院、經濟學院、外國語學院的學生,臺灣本地的學生,新加坡華人學生,西北大學、西北師範大學等來自全國各地的在台交換學生都加入了拜訪先生的隊伍。幾十位同學先後8次前往拜訪先生。 

離開臺灣回到大陸後,很多學生都還繼續給先生寫信,延續著與先生的師生情誼。 

2015、2016、2017年,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的同學相繼去臺灣交流,同時持續拜訪韋先生,使先生幾乎成為國學班的“常任老師”。 

首屆國學班學生拜訪韋先生時,細心的羅啟權將先生講話錄音保存,後來羅啟權、劉南、王思潔三位同學將其中一部分錄音轉錄成文字,現將這些文字分享給大家,並以此向先生在天之靈送上新年的祝福!                                     

符教敏/2020年2月1日


社區門前,先生下樓等我們。 

 眾人 :先生!先生! 

 先生 :哈哈,歡迎你們。怎麼今天都是女生比較多啊(眾笑)!以後再來不要帶東西囉(小)。你們有幾位是王老師的學生,還是都是? 

 教敏 :都是,都是。我們同班的,就是國學班的嘛。 

 先生 :上一次也是同班的?三年級? 

 教敏 :對對。 

 先生 :多不容易啊! 

 教敏 :上一次很多同學都不知道,這一次大家知道後都過來了。

(先生從信箱裡拿出報紙) 

 先生 :正好碰上臺灣的選舉,你們看一看。

(先生又問我們來了多久了,隨後坐電梯,眾人上樓,進屋) 

 同學 :要脫鞋子嗎? 

 先生 :不要脫鞋子,請坐,隨便坐。

(眾人坐好) 

 先生 :上一次我不知道有幾個人,今天我就有準備了。 

(指茶壺、茶杯)要喝茶的就自己倒,不要喝的不倒,不要喝茶的在廚房倒水,不要客氣。這個茶葉先泡了,現在差不多可以喝。請坐請坐。 

 眾人 :您先坐。

(先生坐) 

 先生 :東西擺到這邊來(指飯桌),待會兒一起拿,不然的話你坐得不舒服。 

 教敏 :先生,有個同學遲到了,我下去接他。

(先生聽不清,教敏又重複一遍) 

 先生 :那你不會迷路了哦?你再來的時候,這個是七樓。

(又請先生坐) 

 先生 :不要那麼客氣啦。 

 郭羽楠 :先生,您背後的那幅字是您的墨寶嗎? 

 先生 :這是一個藝術家,我的一個朋友寫的。(指另外一幅字)這個字也是他寫的,臺灣很有名的一個藝術家,我的老朋友。他是一個畫家,但是中國的畫家都會寫字,而且會篆刻,這個都是一套的。他是臺灣師範大學的教授,現在退休了,我的朋友都早就退休了,連我早期的學生都退休了,都超過七十歲了。 

 郭羽楠 :先生您身體好好啊,好硬朗。 

 先生 :身體好有身體好的這個……要努力了,你知道吧?你無論要什麼,要健康,還是要學問,還是你想要的東西,一定要付出代價。世界上的好東西不付代價是不可能的,就是你的家庭再好,你的父親再給你留多少,其實真正來講的話,你一定要自己獨立,這樣你才活得有意義。父母給你的東西越多,他干涉你的也越多,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你想父母少管你,那你就不能依靠他們。假若我不離家出走,那我絕對沒有今天。我是66年前在大陸離家出走。 

 鄧曉偲 :老先生當時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離家出走? 

 先生 :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就是不喜歡父親,因為我父親是個商人,他只會賺錢,滿腦子就是錢,但是我從小的價值觀跟他不一樣。他就要我們三兄弟,——我是the last baby,哪怕我的哥哥離開他,他都願意,但是我是絕對不能離開他的,the last baby將來就是繼承他的事業。但是我對他那個事業,就是開店,綢緞莊,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作為一個中國傳統的父親,他是做得對的,因為他腦子裡沒有別的價值觀,他就是:我就是為你們忙。中國的父母都為兒女忙嘛,將來不都給你嗎?你們還不滿意嗎?就是這樣。他從來沒有想到,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孩子有自己的可能性。中國以前的父母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現在也不多,因為這是我們的老傳統,中國孝道的傳統。

“孝”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問題是怎麼個孝法。中國人利用這個孝把孩子像奴隸一樣養的,所以現在很多中國的家庭還是這樣,父母很願意給孩子,但是他怎麼愛孩子問題就很大了,愛之不得其道,他就只能給你。我父親從來沒有問過我:你要什麼?從來沒有這個問題。你試試看,想想看,你們的父母有沒有問過你:你要什麼?這個問題很重要。你要什麼?一個現在的父母,一個開放的父母,一個理性的父母,就是不斷地問你要什麼,然後説明你實現你的需要。這個才是現在的父母,要説明你實現你的需要,這樣你的生命的成長才有意義,因為你是個獨立的人。 

 鄧曉偲 :那老先生來了臺灣之後會不會非常想念那邊的家庭? 

 先生 :短時間啦,短時間一定會想。人生經過太多太多的痛苦哈哈。來的時候也是糊裡糊塗的,沒有想到共產黨來得這麼快,所以來了以後就回不去了。我是很幸運的,是最後一個船來的,離開上海的時候我不知道。來到基隆港口上了岸,再航行大概兩天以後,就聽到消息:毛澤東已經渡長江了。原來也是想糊裡糊塗地在外面流浪一陣,實在沒有辦法再回去嘛,精神好。所以人生有很多的偶然性,來了以後就回不去了。再回去是40年以後。40年後我所有的成就都已經出現了,已經很有學問,也很有名氣,也有很好的家庭。 

但是後來我並不想家了,人受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以後,哪有時間去想家呀?但是每一個人不一樣,大部分人會想家,大部分人在臺灣再待多久,他還是還鄉。像我這樣的人比較少了,不太還鄉。因為我這個人是不能被任何地方局限的,臺灣這個地方這麼小,假如我生活在臺灣這麼小的地方,我做一個臺灣人,我早就憋死了!我是一個“世界公民”,我是努力做一個世界公民。 

“世界公民”這個觀念是我年輕時候因為崇拜英國的一個哲學家羅素,和愛因斯坦那個時代都主張:這個世界上最有理想的人應該做世界公民。所以我就嚮往著自己也做個世界公民,所以我對民族主義的意識很淡,不會為一個國家去犧牲什麼的,沒有,不可能。我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相處,為任何人我都可以去做,但是不會為什麼臺灣人啊,中國人啊,香港人啊,不會,我沒有這個意識。做一個世界公民,全世界的人,只要我有能力,我們都可以交朋友,都可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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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拜訪韋政通先生|圖片來源:符教敏提供 

 郭羽楠 :先生,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像您說的,您是比較心懷天下的人,那您覺得有沒有一種信仰、文化或思維方式是全人類所接受的,普世的。 

 先生 :沒有普世的信仰,信仰都是局部的,普世的信仰是宣傳的口號。也沒有全世界都是耶穌教,永遠不可能,也不可能世界都信佛教,都是局部的。 

 鄧曉偲 :老師,那您是不是覺得這是歷史的必然? 

 先生 :沒有歷史的必然。“必然”這兩個字我希望永遠在你的腦子裡死掉,世界上沒有必然的事情,沒有必然的東西。但是大陸因為受馬列主義的影響,好像歷史就是必然地這樣發展,但是那是完全錯的,歷史上充滿了偶然。你為什麼到深圳大學讀書?當然有很多偶然嘛,不是必然。你為什麼到臺灣來,更是偶然。人每一步很多都是偶然,沒有必然。世界上沒有必然的東西,連科學都不一定必然。有必然就有真理,世界上沒有真理,只有暫時的答案,永遠在探討的過程當中。 

(教敏帶新加坡華人同學到,先生安排大家坐寬鬆一點,先生開始介紹《人類大歷史》) 

 先生 :這種歷史是非常新的,是以色列的一個教授寫的,非常年輕。從來沒有一本書從我們地球形成到現在,它不是講內容啦,是講問題。在一百多億年當中,我們人類遇到些什麼問題,他就是要刺激你想問題,這才是真正的歷史,你知道吧?你在這裡面才學到真正的歷史。歷史是充滿著問題的,歷史任何一個問題找不到固定的答案,所有的答案都是暫時的,但是馬列主義出現以後,把歷史定型了,就是“五階段論”,這是馬克思為了革命的需要製造的,是虛幻的一套歷史,這個歷史在中國不實用,在西方還可以,西方還有階級鬥爭,中國人幾乎沒有階級鬥爭,中國過去的勞動分子,中國這個社會,比如我這個家庭,我父親是商人,買了很多田,我家裡用了兩個長工,就是常年養在家裡做農事的長工,那個長工在我們家裡跟我們家人一樣的,我們中國人沒有奴隸啊,西方人有奴隸。一直到美國,美國現在黑人的問題到現在還是很嚴重,所以你們在電視裡常常可以看到白人隨便就把黑人的孩子殺掉了,到現在黑人就是美國的奴隸嘛,在美國做了一百多年的奴隸嘛。然後林肯“解放黑奴”。林肯,知道吧?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已經讀了大學,真的在中國受教育好可憐,因為你們知道的東西太少了。 

但是不要抱怨昨天,今天就開始努力,因為你抱怨昨天有什麼用?所以我到任何地方,我教書,遇到一個新的班,遇到新生,我一定問他一個問題,我今天也要問你們:你現在三年級了,你能不能用一張紙具體地寫下來,你過去的三年當中,你學到了什麼東西嗎,能不能告訴我?在腦子裡還留下什麼東西,很具體地寫下來。第二個問題就是:這些留在你腦子裡的東西對你發生了什麼影響了沒有?如果所有的東西對你的生活、對你的想法沒有一點影響,那就是學的一點用都沒有,你知道吧?假如你們是我一班的學生,我就會要你們一個禮拜之內寫給我看,你們三年之中學到什麼?你們自己想想看。 

我這個月27號會第四次到深圳大學去,這次去待十天,主要還是因為王老師的關係,我們老朋友了。王老師是在北京大學當訪問學人的時候,很年輕,20年前,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看到我的書,然後寫信到我《中國思想史》那個出版社,出版社轉給我,這樣認識的。他就是覺得哎呀,寫的這個書跟大陸講的那個哲學史完全不一樣嘛,他好奇,他說我要認識這個韋老師。然後我們就通信了,你看,20年,我也影響王老師很多很多。再年輕的人,我都當他是朋友,是人,我都是平等相待,這個“世界公民”的一個理想就是把所有的人都平等相待,要學習這個能力。 

剛才這個話叉出去了,講話就是會叉出去,跟寫文章不一樣,寫文章要講邏輯啊。 

剛才我們講這個問題,所以要“問”,你自己要回去問,你試試看,你究竟學到什麼?如果你學到的東西就是為了考試,考完了好像就交代了,這學的是什麼?所以我在深圳大學有一次,一個一年級的研究生,——很多孩子都跟你們一樣的,孩子都是非常可愛的,你知道吧?(笑)待會有一張照片我可以給你們看看,那些孩子跟我聊了天以後就好像我的孫女一樣,好親熱啊!我拿給你們看看。

(先生去拿照片) 

 先生 :這是在深圳大學,在我住的房間裡面照的,都是這樣的,每一次的學生都會有這個現象,很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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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去韋政通先生家請益的同學合影|圖片來源:深圳大學王立新教授微信公眾號

 郭羽楠 :先生,為什麼你覺得自由和民主他沒有融入到中國人的思維方式當中? 

 先生 :待會談你的問題,我的問題還沒有完。你們真的回去認認真真的想想,這個很重要,你就從現在開始受一種新的教育一樣的。有時候一個老師不一定天天跟在你面前才有用,有時候幾個小時也可以改變你的一生,你知道嗎? 

我希望我下邊談的就是學習。如果你回去想一想過去幾年在深圳大學具體學到什麼,如果你不能一條一條地具體寫下來,而且那些學習的東西對你改變了多少,改變了你的想法,改變了你的生活,有沒有這種影響?假如都沒有,那你第一個念頭應該想到:我真的很懺愧,我沒有學習。這個要自己責備自己,不能讓別人來責備你,那個沒有用,你知道吧?別人來責備你,你會討厭他,你會反抗,自己要想一想,那我都學了這麼久,我學了什麼東西呀?我學習的東西一定要對我的生活有影響,對我的想法有影響,你知道吧?而且腦子裡一定可以記得很多東西。如果只是為了考試,讀了書,考完了,把它就交代了,那你讀書幹什麼?再讀多少年,你還是你,你沒有變化嘛。 

因為你們到臺灣來見到我,我們有緣分,很難得的緣分,所以你就記得。那怎麼辦?在深圳大學有一個學生把我這個方法實驗得非常成功,她今年研究所剛畢業,叫柳恒。你們的學校裡面好像跟高班的學生沒有什麼交往,她也是王老師的學生,王老師當指導教授。她就很會學習,我在深圳接收很多學生,但是很多學生就是跟你寫一兩封信就斷掉了,就是這一個學生,她鍥而不捨地提出問題來問我,在電話裡。後來她的論文就直接由我來指導,她非常能夠照你的想法實現她的理想,所以寫了一篇很好的論文,非常有深度的論文。她今年畢業去考博,沒有考上,英文不行。所以你讀博沒有英文怎麼行?現在越來越重視英文,你知道吧? 

怎麼辦?今天回去就這樣做:我們不要問三年了,我們要問每一天學到什麼東西。你每一天問自己,今天晚上睡覺前,你想一想:我今天看書、上課或者到外面遊玩——遊玩也是學習啊!你在宜蘭到處走走也很值得,假如你在大陸的農村也走過,臺灣的農村跟大陸的農村很不一樣,那也是學習啊;臺灣人跟人的反應跟大陸很不一樣,你在臺灣,無論走到什麼地方,你要問路,有什麼困難,他比較會幫你的忙,在大陸上比較不會。所以你每天都要鞭策自己,我今天學到什麼?要具體來做,不是普通的日記了,就是寫你每天學到的東西。今天上了課,你如果認真聽,一定記得一點東西;你今天看到書,如果你能認真看,你腦子裡也一定記到東西,那就到睡覺前用半小時寫一下,簡單地寫一下,寫幾百字。將來慢慢你腦子裡的東西多了以後,你會寫一千字。有東西就多寫,沒有東西就少寫,寫兩行也可以。每天問自己,我今天一天究竟學到什麼?出去玩,我看到什麼?每一樣東西你都要用腦子去想,在臺灣的街上逛逛,看看跟大陸有什麼不一樣?假如你仔細去瞭解,它是有許多不一樣,你知道吧?因為臺灣這個地方跟大陸隔了一百多年,日本人統治了五十年,國民黨也來了快七十年,中間只有抗戰幾年有一點往來,以後就斷掉了,所以它是另外一個世界。臺灣跟香港是不一樣的,它受日本的影響很深,受美國的影響很深,受中國的影響反而少。瞭解了這樣的背景,你才知道為什麼臺灣有“台獨”,為什麼“台獨”那麼受歡迎,一點也不稀奇。事實上臺灣絕大部分的人的腦子裡面對中國……你像我差不多20多歲才離開中國,那時候我當然知道很多,而且從2003年以後我去大陸講學16次,去過9個大學,所以對大陸的瞭解比較多一點。但是他們就是不能面對臺灣這個現實,因為臺灣離開中國太久了,這裡的人對中國的感情很少很少。像我們多少還有點感情,因為我們的父母兄弟還在那裡,但是馬英九跟大陸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是在香港出生,不到一歲就到臺灣來,他跟大陸一點關係都沒有,這種人他怎麼可能跟大陸有感情?不是在那裡出生,不過是中國的文化是共同的,——文化是個抽象的東西,在臺灣表現的中國文化跟大陸表現的中國文化是很不一樣的,你知道吧?所以很奇怪啊,臺灣受日本那麼多影響,受美國那麼多影響,但是臺灣的人情味很重!為什麼?這都是問題,就是每天在街上走,你都應該想問題。腦子裡沒有問題,你就不能學習,你所有的學習都是為了回答問題,不管什麼科目,裡面都充滿著問題,你找不出問題,就學不到東西。所以回去就這樣子做。 

我教柳恒,她真的這樣子做。現在你看三年下來,寫了好幾十萬字的日記,不是普通日記,不是寫每天吃飯、睡覺,不寫那些。就是你每天讀到的東西,每天老師講的東西,每天所見所聞,觸動你的腦子的問題,每天寫,每天寫,每天寫。原來她的文筆也不好,但是每天寫,將來文筆也很好,你知道吧?所以如果你的表達能力不夠好,用這個辦法一年,那一定沒有問題,寫什麼東西都沒有問題,每天寫!從幾百字到一千字左右,每天寫。寫什麼?寫我今天學到的東西,寫我今天想到的問題。那個日記只給你自己看,不給別人看,所以無論你想的什麼都可以寫在裡面,寫真實的你。譬如你今天對一個同學很討厭,那你也可以寫,就寫真實的愛恨情仇,反映真正的你,那個有什麼意義?就是你每天晚上留下最後半小時,你可以好好地跟自己對話。學會跟自己對話才重要,你的情緒,很高興,寫下來;不高興,也寫下來;我討厭誰,我也寫下來;我喜歡誰,我也寫下來。因為都是值得寫的嘛,你知道吧?這樣的話,就是你每天跟自己在對話,你就不會把自己忘掉,忘掉你是誰,知道吧? 

我們現在的人生活得很可憐,現在一般在社會上混的人,混久了,在外面工作的人,特別是有了錢的人,你如果突然問他一個問題:你是誰呀?他說不出來,他一天到晚就是滿腦子的賺錢,賺了錢幹什麼?去消費,買這個,買那個,所以現在就是個“消費主義”的時代,這個“人”——馬克思時代叫做“異化”。馬克思時代離開現在差不多兩百年了,現在是真正的“異化”。什麼叫“異化”?我們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完全被物質迷惑了,完全被金錢迷惑了,做金錢的奴隸,做物質的奴隸。越是有錢的人,他就拼命地買東西,他買東西就開心。但是他買東西不是為了需要,他就是喜歡。所以很多人家裡東西買到裝滿了,譬如臺灣二手貨的市場非常風行,都是有錢的太太們因為家裡的東西太多了,再大的房子也裝不完,她就丟出來了,成了二手貨。所以二手貨都是非常好的東西,捐給人家,捐給那些慈善基金會去賣,賣了救濟窮人。臺灣有很多跳蚤市場,跳蚤市場裡面有很多好東西,有很多好衣服,都是這樣的。鞋子一買,幾十萬幾百雙,他買的欲望滿足,他不是為了需要,以消費作為一種滿足,作為一種快樂,所以到最後,他一旦不能消費,沒有錢消費,他就活得很痛苦。所以你真正的人生如果想要活得有點意義,就要拒絕做物質的奴隸,拒絕做金錢的奴隸,自己好好去問一個問題:我究竟想要什麼?我將來究竟要做什麼?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定了以後,不管多大的代價,都要去追求。雖然人生不是能百分之百地追求夢想,但是如果你付得出代價,大概最後雖然不能完全實現,但是比較能實現你的願望。因為人生只有真正實現你的願望,你才滿足,那才是真正的滿足,那才是真正的愉快,你真正地成長過。人生不斷地追求,你才能夠成長,但是成長要靠挑戰,沒有挑戰就不能成長。挑戰是什麼?就是困難、挫折,一步一步的困難,一步一步的挫折,你都能克服,這表示你在不斷地成長。所以你們有機會,學校肯補助你們一些錢到臺灣來,這是給你們一個成長的機會,要珍惜,要愛時間,你知道吧?一個不管將來要做什麼的人,時間是真的很寶貴,這是老生常談。因為你金錢丟掉還可以再賺回來,你時間失去了永遠回不來的。所以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一個真正有理想的人,他第一個就是要學習愛惜時間,絕對不浪費時間。 

我90歲,不要跟孩子住,為什麼?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每天非常用功,用什麼功?看新鮮的書。以前我是讀中國哲學,把中國的書讀了很多很多,寫了三十幾本書,但是我從幾年前開始就把我過去寫的東西統統忘掉,故意把它忘掉,重新開始。我過去不知道的東西,現在重新學習,你看我滿桌子的筆記,待會可以看看。讀書不是隨便地看看,那又什麼用?讀書要有方法。所以你回去,我告訴你寫每天的日記,不是吃飯、睡覺,那個不相干,就是寫你每天學到的新的觀念,好的觀念,把它寫下來;在書本裡好的句子,把它抄下來;好的思想,把它寫下來。你喜歡的東西,就把它每天寫到日記裡面,這樣累積下來,你會累積到很多東西。無聊的時候,你把舊的日記打開來看一看,這就幫助你的記憶,這是真正的學習。學校的考試不是那麼重要,你考試考一百分,考完了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了,那等於費時間嘛,什麼也沒有學到。我只要真正學到,我那個分數差一點根本不在乎。真的學到,就是要我教你們的方法去學,每天學到的東西記下來,每天學到的問題留下來,有時候常常自己想一想,你知道吧?所以真正在學習的人要學習一種能力,不要老是找朋友,一個人找圖書館的角落讀書,一個人在想問題,要學習孤獨。一個人在學校裡面,天氣好的時候,在草地上躺下來想問題,不要老是找朋友。 

朋友當然很重要,但是有的人離開朋友就活不下去,你知道吧?時時刻刻都要找朋友,離開朋友他就不能活了。就是要學習一個人生活的能力,一個人會想問題,想得很快樂。 

(講了六十分鐘,先生終於喝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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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政通先生在深圳大學演講|圖片來源:深圳大學王立新教授微信公眾號

 郭羽楠 :先生,“民主”和“自由”這兩個觀念從新文化運動就已經引入中國,經過很多代思想家的努力,為什麼它們還沒有進入中國的文化體系當中?為什麼沒有融入進來,依然淪為口號? 

 先生 :中國人也有自由思想,就是道家,像莊子。“自由”有很多很多的意義,要瞭解任何一個名詞,要先問這是什麼意義?所以馬克思講,社會主義有五十個定義,其實還不止。“自由”有太多太多的講法,我們中國哲學的書都是籠裡籠統的,沒有一個觀念講清楚的,你知道吧?

 郭羽楠 :那您覺得西方的自由主義…… 

 先生 :自由主義也有無數種(笑),那都是理想,文化上有很多理想,但是我們人類的理想實現得很少。每一個人理想的重點不一樣,像儒家的重點就在道德。 

 陳舒敏 :先生,我想問一個問題,就是我想聽一下您對牟宗三先生的看法。 

 先生 :你要看我的書啊,我現在給你講幾句你也不一定懂,因為牟宗三就是我的老師,我就是從他那裡出來的,叛師,背叛了他。講到這兒我給你們一點東西吧。 

(先生從書房裡拿出大陸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四本《韋政通文集》,分別為《人文主義的力量》、《傳統與現代之間》、《知識人生三大調》和《時代人物各風流》。) 

有一篇文章(《理想的火焰》,收錄在《知識人生三大調》一書中)就是講我離開牟老師的經過,這套書就是王老師和他的朋友何卓恩何老師編的。他們在我三十多本書裡面找他們欣賞的材料介紹給大陸,我沒有參加意見。 

 先生 :我給你看牟先生五十歲時的照片,對,在這一本裡面。牟先生現在一百多了(眾笑),這是他五十歲時學生給他慶祝生日,那個時候牟先生在東海大學。 

 符教敏 :您在裡面嗎? 

 先生 :我在裡面,大概你們找不到。 

人要有很多能力,會做學問,是一種能力;會處人,是一種能力。在感情上處理,交朋友跟愛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你知道吧?因為朋友不好就拉倒,但是愛人是不容易的。你們看看我的愛人,好不好?先看這個,然後我把我的愛人介紹給你們。這是我的“九十感言”,我要帶到深圳去的。這個給你們一張,回去再影印,有照相機的馬上拍下來啦。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九十感言”的,這是獨一無二的。從來沒有人這樣經歷過,你知道吧?中國更沒有。先看看,我再給你們解釋一下,然後我再給你們看看我太太的照片。 

這個“九十感言”……其實這個可以寫一本小說,假如我有興趣的話,寫個五萬字、十萬字,很快就寫完了,都是自己的故事。前半生,主要是“反傳統”。第一個就是“離家出走”,離家出走在中國的罪名是“不肖子孫”,我扮演過不肖子孫的角色,好在活在現在,如果活在古代的話,那就死路一條了(笑)。第二個,“脫離師門”,就是“不尊師重道”,在古代也是不行的,非常嚴重的,你知道吧?叛老師的話,在這個社會是待不下去的。第三個,“和有夫之婦戀愛、結婚”。所以我前半生的故事太精彩了,但是也是經過無數的痛苦,這就是我的經驗。沒有一個人會去嘗試這種生活,叛父親,叛老師,然後遇到一個我喜歡的女人,我就不惜一切代價把她追到手,引起很大的風浪。因為你追一個有夫之婦……她是我的同事,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都在台中教中學,她教初三,我教高三。 

對了!還有一張照片我給你們看看,就是我們在中學時候拍的照片。

(先生去拿照片) 

 先生 :好玩啊!這麼大的年紀啊,談這些事情真的好玩極了。你看,我們那個時候在省立的台中第一中學,現在還是第一中學,李敖的爸爸是在北大的國文系畢業的,就在這裡教國文,李敖也是在這個學校讀書的。這個學校在臺灣非常有名。 

你看,你看我當中學老師的時候,三十歲左右,這是高三丁班,這是我愛人,她比我大四歲,她教初三一班。我們從來一點問題都沒有,非常好,相愛到極點了。你看我年輕的時候長得很漂亮(眾笑)。 

我們認識了以後,兩個人都被彼此吸引,所以為了婚姻冒了很大的風險,我差一點被人家殺掉!她的丈夫是個空軍上校,他下面那個嘍囉好多啊,你知道吧?是在英國空軍皇家學院畢業的,抗戰的時候,空軍在中國待遇非常高,我太太那個時候很虛榮,看到他又漂亮,待遇又好,就被他追上了。但是軍人是個草包啦,沒有內涵。這是前半生的故事。 

後半生,你看,後半生就是我的一生的興趣都在這個方向上了,第一個就叫“追求經濟獨立”。所以你們現在面臨到這個問題,要追求經濟獨立,最好不要靠父母,依靠父母限制太多,你要父母的東西,將來你的婚姻也不能自由,你的職業也不能自由。當然囉,如果你做那樣的選擇也沒有關係,因為每一個家庭的情況不一樣,有的父母可以在一起生活得很好,沒有關係。如果你覺得你父親的事業你也很喜歡,那你跟著父親做也可以。問題是你要的什麼是不是跟他一樣,如果跟他很接近,就跟父親合作也可以,跟母親合作也可以,這個沒有一定的。 

然後“追求思想獨立”,這個就難了。中國自古以來真的追求思想獨立的人幾乎沒有啊,因為中國的思想都是要效法古人、效法先賢,所以嚴格來講,中國人沒有哲學,他教的是做人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可以效法先賢,但是思想不能這樣子。思想我們可以說古人,但是學了古人以後要把他丟掉,無論什麼再偉大的人,你一定要有本領有一天把他丟掉,因為你要獨立思想。什麼叫獨立思想?就是所有的問題都是我自己想過的。所以我離開牟宗三先生以後……我非常崇拜他,他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一個哲學家,你知道吧?杜維明在美國、在世界,——因為杜維明的英文特別好,他宣傳的就是牟宗三先生跟唐君毅先生的思想,他自己沒有什麼特別思想,他就是把他們的思想在全世界傳播,貢獻很大。他每年開國際會議,至少開50個國際會議,因為他是哈佛大學裡面很有名的一個中國教授,所以全世界重要的跟中國哲學交流一定有杜維明,他有代表性。但是他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哲學系統,他都是受唐君毅和牟宗三兩個人的影響,牟先生是他的老師嘛。所以追求思想獨立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要求哲學家一定要朝這個方向努力,就是任何問題,我不能跟別人去想,最後就是我自己怎麼想,所以我寫的書大部分就是我的想法,跟別人不一樣。 

 符教敏 :我們這個階段很多時候不是追求思想獨立了,而是盡可能地去模仿先賢。 

 先生 :你要想有思想,一定要很崇拜一兩個過去的哲學家,歷史上的,不管是哪一個國家,或者是現在上的,把他的本領都學到,這樣你才能夠起步啊。像王老師認識我以後,他在大學裡面教中國哲學史就完全用我的《中國思想史》,因為我的《中國思想史》跟大陸所有的距離都很遠,沒有受馬列的影響,都是獨立思考出來的。他講近代的哲學就是照我的《中國十九世紀思想史》講。 

 符教敏 :也就是您在牟先生門下非常用心地學他的本領,這對您也是非常重要的,不僅僅是思想獨立。 

 先生 :其實不應該叫“背叛”,這是中國的觀念,哪有什麼背叛的,我離開老師,為什麼叫背叛呢?就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嘛,這是天經地義的,你知道吧?所以每一個西方的重要的哲學家一定跟他的老師是不一樣的,個個都是“叛徒”,不然的話他沒有自己的思想,但是人家不叫叛徒,就是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才有新的東西發現嘛。所以我們中國的教育現在還停在考試的階段,臺灣現在慢慢在改變。如果你一天到晚學的東西還是在考……因為我們考都是要有一個正確的答案,是不是?老師要根據那個答案來批分數,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所有的正確答案都是不正確的,都是暫時的東西嘛,連愛因斯坦那個相對論都是暫時的,他慢慢慢慢還要被人修正嘛,何況是我們的人文、歷史、哲學,這都是暫時的一個結論,你知道吧?孔子講的也是個暫時的結論,耶穌講的也是個暫時的結論,思想永遠在發展中,沒有固定的答案。所以所有的考試如果都照一個固定的答案那樣去做的話,就是扼殺了我們的腦袋,使我們不能夠思想,——我們的教育還停留在這個地步,你知道吧?但是以前的美國也是這樣的教育,古代都是這樣的教育,都是把老師教的東西記下來,然後考試。  

考試不能沒有,但是考試的方法不一樣。所以美國有的大學還是有考試,但是他們考試是open book,書擺在面前,就是我今天要出的這個題目,就看你對這本書有沒有徹底瞭解,你這本書如果沒有徹底瞭解,你答不到我的題目,所以書帶著看,考試的時候open book,我們現在還不敢這樣,為什麼?這樣的話老師太辛苦,老師怎麼評分呢?美國訓練博士學位是絕對沒有考試的,因為考試沒有用嘛!所以美國教出學生來,再好的教授不能超三個學生,像我們大陸有名的教授收十幾個博士生,他根本不教,也不負責任,到外面去吹牛,說:我有十幾個博士生!收博士生是有額外的待遇的。 

美國限制收三個學生,這三個學生就在老師家裡上課,每一次上課就告訴你,譬如學歷史,讀《史記》,從第一頁到第五十頁,我給你三個問題,下一次上課的時候你口頭給我講,把答案告訴我,然後我們再深一步探討。所以他們的老師很辛苦,它是這樣考的,幾乎每天都在考試,每一次上課就是一次考試,因為你要告訴我我給你的問題,你回去有沒有用功,你想到什麼程度。這樣的老師,如果一年學下來,他覺得恐怕你繼續學習有問題,他就告訴你:不要再學了,學得沒有用。他會要你離開。但是在美國,博士生離開,他有一個方便,就是給你一個碩士位,免得你空手而回,向父母、朋友不能交代。中國沒有這樣的事情的,所以有的學生念完了寫不出論文來,我們中國可以八年之內寫論文,甚至還可以再延長。所以教法是不一樣的,教到研究生、博士生,每一次上課都是考試,老師對你的能力、程度非常瞭解,覺得你還能夠繼續學下去,他會鼓勵你;如果覺得你學得有問題,至少他不要了,他就拒絕了,覺得你做學問乜有前途。當然,你可以再找別的老師,因為每一個人的教法不太一樣,這個老師不合適,也許那個老師合適。人與人之間非常奇特的,有的人一見了面,他對你的印象就很好,有的人就是不喜歡。我們交朋友也有這個經驗啊,有的第一次見面,內心就很喜歡,有的一看,不大想往來囉,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老師跟學生也是這樣。 

而且美國入學也沒有考試,就是將來可能做你的導師的教授跟你聊天,把你約到咖啡店去喝咖啡或者吃個飯,他就可以決定要不要收你做學生。聊天是要測驗你的程度,看看這個學生能不能做學生。美國的教授權威很大,我們還不是這樣,我們還是公開地考試嘛,考試完了,進來以後再選導師,不是老師自己選的。所以美國的教育跟我們不太一樣,它比較能教出人才。你申請的那個學校的老師真把人家當人才,譬如臺灣有一個學生申請到英國的倫敦大學,因為每一個學生都要告訴教授你要做什麼研究,他見了那個教授,那個教授說,你研究的這個題目,我不是最好的,我介紹一個最好的指導你。人家是這樣教學生的,你知道吧?但是我們中國就不會把學生推出去的了,多多益善。就是有更好的教授對你研究的這個題目瞭解得比我好,我介紹你到他那裡去學,而且我介紹,他一定會收,美國是這樣培養學生的。美國培養學生的方法太多了,所以他們的故事太多了,我很西歡看他們的故事。 

我再講一個給你們聽。有一個學生學管理的,管理是什麼行業都有,家庭也有管理啊,一個行業能不能發達,管理很重要,所以現在的管理非常紅,管理的人才不會失業的,到處都要管理。美國哈佛大學一個管理學的教授指導他,他不來上課,一個禮拜不來上課,兩個禮拜也不來上課,然後他就叫學校通知他,那個學生住在宿舍裡嘛,通知他“到我的辦公室來,我來問問他”。不像中國人就要罵人了,我來上課你都沒有來,怎麼可以!他問他,請教你啊,什麼原因?一定有原因嘛,人家來讀博士,一定有相當的程度,而且哈佛大學也收了。就問他,什麼原因?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商量一下,我可以給你一個方便。他說,老師,我不客氣地跟你講,你講的東西我都知道,我看到別的學生的筆記,都學過了,我幹嘛浪費時間呢?好了,這個教授就非常重視這個學生,說這個學生將來一定是個非凡的人。他說,你不要上我的課,我給你一百個問題,七十個問題是可以在書本裡面找到答案的,你讀了那麼多書一定會很快把答案找出來;但是還有三十個問題是書本裡沒有的,那就考考你有沒有辦法。管理最困難的就是一個公司、一個企業快崩潰了,通過你的管理把它“起死回生”,真正的管理要有這個本事,這個本事就是書本上不會教的,因為每一個管理發生的問題都不一樣,千變萬化,就是要發揮你的創造力。所以美國教人就是這樣教的,你回去把這一百個問題答完了,就可以拿博士學位了,根本不要上我的課,照樣拿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美國是千變萬化的方法在教學生,就是重視人才嘛。 

一個真正偉大的老師永遠不會覺得我自己偉大,不會自以為是,不會自己充權威,但是我們中國的老師都好像很權威、很了不起一樣的,這就很不一樣,人家尊重學生。哎喲,美國的故事太多了,我很喜歡。 

你們要小心臺灣的氣候,今天晚上會變天,明天的氣溫會下降,你們在外面千萬不要感冒,感冒搞得很痛苦,別人也討厭。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多穿點衣服,就不至於感冒了。尤其宜蘭是臺灣最冷的地方,因為它海邊朝北,臺灣最北的地方。所以冬天啊,假如你們要一月走的話,一月、二月是臺灣最冷的時候,現在不是,下個月開始慢慢會冷,所以你要注意啊,這個天氣……而且說變就變!你知道吧?所以臺灣的天氣像女人的脾氣(笑),白天太陽好好的,晚上一下子又濕又冷,溫差十度是很常見的事情,這樣的話你就很容易感冒。而且宜蘭常常下雨,比臺北的雨還多,所以要注意濕冷,濕冷最容易感冒,所以臺灣的孩子幾乎都有鼻竇炎,海島的氣候變化太大了。你離開宿舍多帶一點毛衣嘛,不穿可以拿著,變天了馬上穿上,真的要注意一下。 

我有一次,2003年11月3號,我愛人去世後第一次去大陸講學,在南京。臺北出發的時候是32度,我到南京時是7度,哎呀我好不舒服啊,所以當天晚上我就非常非常不舒服,沒有辦法適應,人的身體反應不過來。從那一次的經驗,以後去大陸我就小心了,所以我就不想這個時候去,每年就是四月、九月這兩個月去,氣候沒有這麼大的變化。 

剛才講到“思想的獨立”非常困難,“思想的獨立”最簡單的意思就是每一個問題都是我自己思考出來的,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當然你原來還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你不學就是空白,像你剛才講的“民主”、“自由”,我知道很多很多定義,都是學來的,但是我自己所體現的自由跟他們所講的都不一樣。所以我這一生,從反傳統,追求經濟獨立、思想獨立,還有一個追求“精神獨立”。什麼叫做“精神獨立”?就是不依賴任何人,你可以生活得很愉快,這個在中國的老人中恐怕都沒有。你不管多大年紀,不要靠任何人,你一個人生活,而且覺得生活很有意義,生活得很健康、很快樂,要有這個能力才叫做“精神獨立”。 

我這三個目標都追求到了,我怎麼能不愉快?人生能夠經濟獨立、思想獨立、精神獨立,——最重要的是精神獨立,就是不要依靠任何人,一個人可以活得非常愉快,這種能力要學習,但是中國老年人自古以來說“含飴弄孫”,都是把精神都依靠在別人身上,中國的老年人如果不跟兒女在一起,好像被拋棄一樣,他自己非常孤獨,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沒有人理的老人,自我可憐,你知道吧? 

所以我的後半生就是立志做一個“現代的新人”,把所有的傳統人的毛病通通都改變,沒有傳統的毛病,沒有中國人的那些習氣、毛病,把自己不斷地改、不斷地改,改了這麼多年。(笑) 

對了,我和我太太的照片,給你們看看。你看這是我們年輕的時候,結婚不久的照片,我太太很時髦,五六十年前就這樣子。因為她的家庭是個買辦的家庭,很有錢的,她在哈爾濱長大的。 

這個是二三十年以後,我們一家人,這兩個是孫女,現在我的孫女的孩子已經小學三年級了,已經第四代了。 

這個就是我的孫女的孩子畫的(指牆上掛的一張彩畫),六歲的時候畫的,現在小學三年級,很會畫。喜歡畫,小孩喜歡什麼,就給他,因為他很愉快。只要生活在你喜歡的天地裡,你就永遠是愉快的,你知道吧? 

 符教敏 :那如果先天喜歡打遊戲呢? 

 先生 :打遊戲?臺灣打遊戲也打出第一名來啊,打遊戲也有國際比賽啊,他也可以拿到好多美金啊。不管你玩什麼,要玩到頂尖兒的。你如果玩得把自己犧牲掉了,那就是廢物嘛。因為有的人整個沉迷在遊戲裡面,書也讀不下去,甚至從早到晚,連飯也吃不下去,沉迷在裡面,這樣的話就把你自己報銷掉了。因為那個不代表你全部,所以臺灣有的孩子就在遊戲店裡面打一天、兩天,結果最後就死在那裡。因為他不吃不喝,忘掉了,玩到最後體力都沒有了,就暈倒在裡面,而且晚上暈倒了也沒有人知道,第二天都斷氣了。這樣的故事都有。你可以玩,但是不可以把自己玩掉,你知道吧?人都要有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嘛,你不感冒,這是你自己保護自己的能力,你知道嗎?人是可以不感冒的,如果你小心的話。人對自己要愛惜,你知道吧? 

 郭羽楠 :先生,您跟李澤厚也是朋友啊?(指照片) 

 先生 :李澤厚在我家嘛,那個是我的書房,我的書還在。另外一個是北大的教授,王守常,也退休了。李澤厚很喜歡臺灣,來過三次,而且特別喜歡我這個環境,我們在湖邊散步,他說,你真是享受啊,晚上可以散步。 

(未完待續......) 

注:本篇內容在原文基礎上略有刪減。

編輯/劉倩

 

羅啟權 | 2012級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哲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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